田奶奶为小朋友讲家训
田奶奶和小学生们合影
田奶奶的“兵儿子”经常来家里看望她,并给她做简单的体检。
田奶奶儿子何田忠的照片和军功章
▲田奶奶时常翻看儿子的照片
6日上午9点30分,重庆市沙坪坝区莲光小学4年级2班的同学们静静在教室里等待着。不多时,83岁的老奶奶田伯芬系着红领巾,缓缓走入教室。她颤颤巍巍从怀里摸出一个笔记本,上面记着她已去逝的爱人何良英留下的遗言、家训。
田奶奶和丈夫共育有4个儿子。40年前,她最爱的幼子何田忠为国捐躯,而次子何田钦也因无法承受这一消息而罹患精神分裂。望着讲台下的孩子们,也许是感慨自己的4个儿子都曾就读于莲光小学,她没有从爱人留下的遗书讲起,而是讲起了40年前为国捐躯的小儿子何田忠。
断肢·幻痛
“何田忠从小就崇拜英雄,即使是和其他孩子一起做游戏,他也要扮英雄。”田奶奶说,这就是幼子参军的原因。
那是1978年,何田忠的大哥和三哥都已参军。正因如此,田奶奶曾向何田忠表露不愿再有儿子去参军的想法,毕竟家里也需要人照看。
当年2月8日,田奶奶不在家。20岁的何田忠向父亲撒了个谎:“妈妈让我给她送东西,你把柜子钥匙给我。”得到钥匙后,何田忠便取出户口本等证件去报名参军了。
等田奶奶知道时,何田忠参军已成定局。作为母亲,她埋怨儿子不和自己商量就做了如此重大的人生抉择。但眼见儿子踏上了追逐英雄的道路,田奶奶也觉得很光荣。2月13日,她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将儿子送入部队。但没想到,这一送竟成了诀别。提及此事,田伯芬眼睛红了:“太遗憾,当时居然没跟儿子合一张影。”
次年2月20日,何田忠为掩护战友突围、保卫指挥所,英勇牺牲。何田忠的牺牲,对这个六口之家而言,犹如健康人的断肢之痛。
断肢之后,留有幻痛(幻肢痛又称肢幻觉痛,指患者感到被切断的肢体仍在,且在该处发生疼痛)。
何田忠从小是由大5岁的二哥何田钦照顾长大的,两人感情极为深厚。听到弟弟牺牲的消息,二哥由此罹患精神分裂,他始终不相信自己最亲爱的弟弟已经去世。在病情严重时,他会去街上寻觅穿军装的人,然后一把揽住对方说:“四娃!你还在外面干啥子,快点跟我回家!”
而田奶奶也患上了一种病:每到2月,她都会浑身无力、精神不振。
这一病,就是30年。
义子·义肢
在莲光小学4年级2班教室外,放着一提粽子和一台电子血压计,还有一个穿军装的男子耐心地等候着。他叫孟召友,是一位军医,他治好了田奶奶的病。他也是一个“零件”,是田奶奶“义肢”上的一个零件。
2009年,田奶奶夫妇在各界帮助下,找到了儿子的墓地,圆了扫墓之愿。同年,田伯芬认了第一批“兵儿子”。
田奶奶说:“当时李鑫(老人认的“兵儿子”之一)帮我打听到了,田忠的墓地在云南。我很激动,但一想到云南那么远,无意间说了一句‘晓得有好远哦,要好多钱哦?’结果这句话被李鑫听见了,他就去帮我筹路费。我这辈子都记得,他当时抱着筹来的7000块钱笑嘻嘻看着我的样子。”
之后,一个个干儿子和干女儿如同小溪汇入河流,聚集在了田奶奶身边。他们当中,有何田忠当年的战友,也有志愿者,还有社会爱心人士。田奶奶的记事本上,写着所有儿女的详细住址和电话号码。
这些年,老两口并不孤独。在他们身边,总有一群穿军装的孩子们。他们来自不同的部队,平日里问候电话不断,只要有机会来重庆,也都会去看望老人,陪他们聊聊天、散散步,年复一年的传递着对英雄家人的关爱,仿佛一副“义肢”,补全了这个残缺的家庭。
而来自陆军军医大学新桥医院的孟召友,就是无数个“兵儿子”中的一员。2012年结识田奶奶后,他便一直关注着老人,不管工作多繁忙,每月总会雷打不动上田奶奶家为老人检查身体,至今已持续7年。
当天演讲结束后,田奶奶刚走出教室,孟召友便一个箭步来到老人身边搀扶,并略带责备地小声说:“田妈妈,你起身时应该要慢点呀!”田奶奶则紧紧挽住孟召友的手,笑着说:“嗯,晓得了,晓得了,要得!”这笑容,衬着刚刚讲述儿子牺牲时泛起的泪光。
田奶奶说,她的“2月病”,从2009年开始,就好了!
遗言·家书
田奶奶和老伴何良英都是党龄近60年的老党员。田奶奶回忆,小时候家里很穷,19岁那年她从长寿嫁到重庆,并成为特钢厂的工人。尽管工作很累,可她一直任劳任怨,年年都被评为车间先进,还先后担任过车间女工委员、团支部书记等。
过去的苦日子就像是一截苦蒿,嚼起来虽有丝丝的苦味,但却能治病入药。也正是这味药的激发,才有了何良英的遗言和田奶奶在何良英追悼会上的一封家书。
2016年,兵儿子们将老两口接到北京游玩时,何良英向田奶奶交待了自己的遗言。当时田奶奶还生气地埋怨:“好好的!你说这些干嘛!”但她也将这事暗自写在了记事本上。
记事本上这样写着老伴当时的遗言:我俩都是老党员,一辈子感谢党的培养。我死了,不给组织提任何要求。一是再向组织交最后一次党费;二是把儿子牺牲前的照片和烈士证放到我的骨灰盒里;三是不要亲朋好友和社会上的任何慰问金;四是再去云南屏边烈士陵园祭奠儿子的时候,带上我的一份遗物。
去年,何良英去世。追悼会上,田奶奶拿出一封家书宣读。上面写着:我和老何都是党的人,为党的事业奋斗了一生,今天老伴走了,我要代表他向全家提四条要求:第一,全家人都要向老何学习,一辈子听党的话跟党走;第二,尽管家里还有很多困难,但全家人不能向组织上提任何要求;第三,不收组织和社会上的慰问金;第四,按照老伴提出的遗嘱,我要代表他向党组织交最后一次党费。
田奶奶说到做到。老两口所在的石井坡街道办事处工作人员江志国说:“团结坝社区党委当时送了200元慰问金,老人万般拒绝,但拗不过党委的同志,于是当场将这200元作为何良英的最后一笔党费,交给了组织。”
当时,80多岁的老党员李绍章在一旁默默抹泪。他说:“真的不容易,真的很感动。”
新闻面对面
她身上蕴含一股巨大能量
田奶奶宛如一位普通邻家老奶奶,但她身上却蕴含着一股巨大能量,让她在平凡的生活中,也并不平凡。
团结坝社区书记杨春敏介绍,田奶奶作为烈士家属,从来没有主动提过任何要求,甚至常常拒绝和推辞街道、社区主动送的小礼物。当年,她的大儿子和三儿子退役后,夫妇俩并未以烈士家属名义向厂里提特殊要求,而是服从安排,两个儿子在特钢厂当了一线工人。上世纪80年代,厂里分配家属房,夫妇俩也没提更多要求,全家人挤住在一套60多平方米的老房内。
对此,田奶奶说:“我是党员,不能给组织上添麻烦。而且现在的日子好起来了,还有那么多兵儿子和兵女儿!我晓得大家心里有我,但我不想给大家添麻烦。”
江志国告诉记者,田奶奶不仅不愿给别人添麻烦,还主动给大家解决麻烦,她曾主动为社区收缴路灯费。江志国说:“老人心中总是装着这些邻居。”
如今的田奶奶,依旧过着普通而平凡的生活,她如同一株小草,沉默、坚韧地挺立在某一个转角的路旁。
重庆晚报-上游新闻记者 余珂静 钱波 摄影报道